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改寫前是神,改寫後是凡人——新版金庸不及舊版的理由 曾經,我是一個狂熱的金迷。但這種話說出來沒有半點稀奇,因為在我們那個年代,只要是看故事、看課外讀物的人,不迷金庸的我想真的不多。不止是因為金庸的武俠小說寫得好,也因為在寫故事的人裏他鶴立雞群,除了瓊瑤之外,沒有其他作手的作品能夠跟他相提並論。即使古龍也曾經紅極一時賣到翻掉,但無論是作品結構或者是人物塑造乃至於文學成就,都無法跟金庸相提並論。有很長的一段時間,我最大的心願就是「希望將來能寫出像金庸那樣的作品」——當然,我指的是武俠小說。 曾經,我想,每個人都會認為,金庸的地位是無可動搖的。他很幸運,在尚未老去的時候就已經獲得普世的認可,確立了一代宗師的地位;幾十年來作品不斷被翻改,深入人心既廣且深。我想我們應該可以說,對所有的創作者而言,不可能有更完全的自我實踐了。 可是金庸顯然不以他原來的作品為滿足,因此耗費了數十年的時間不斷修改,以期達於完善之境。最近幾年內陸續釋出的新版本,就我所知應該至少是第三次的改寫。可是結果呢,我自己沒看(應該說是早已料到不會好看,所以不打算花費精神和時間去看,j寧可保留原來的美好印象),但所有看過的人都告訴我說:不好看。改得很差。 這個結果,我想,是金庸絕對沒有料到的吧。他老先生可能想破了頭也想不明白,何以自己剜精竭慮費時經年修改出來的完美之作,竟會遭致如此強大的反彈。但是在我而言這個下場天經地義,理所當然。原因非常根本,就是我一直掛在嘴邊的那句話: 中華文化是一個不會講故事的文化。 請大家稍安勿躁。先別忙著抗議。有關「中華文化是一個不會講故事的文化」這件事,我在很多演講的場合都談過,也在「期待一個說故事的文化」裏談過(這篇文章收在《漫畫編劇魔法書》裏,但如果有人還不清楚內容的話,改天我找個時間把這篇文章貼上來),這裏就不再詳談。重點在於,當我在說「中華文化是一個不會講故事的文化」的時候,我的意思並不是說這個文化裏沒有好故事,也不是說這個文化裏沒有好的說故事者。真正的重點在於,這個文化骨子裏瞧不起故事,所以從來不曾真正的認知到故事的價值,並且也從來不曾發展過「講故事的技術」。其結果是,即使在這個廣大國度的悠久歷史裏,偶然出現了才華橫溢的天才,以及無視於社會文化的價值觀,照舊對講故事情有獨鍾的特異份子,產生出令人掩卷擊節的作品,都無法改變這個文化根深柢固、視故事為末流的思想。 而這,正是金庸改版失敗的最大理由。 金庸骨子裏是個非常傳統的士大夫。從中國大陸到了香港,他所創建的事業其實就是士大夫最本能也最正統的——辦報紙。只不過辦報紙跟以前的士大夫清議國事不同。後者不費本錢,但報紙若銷路不佳,那不止是辦不下去,搞不好還會破產。為了在商業社會中謀求生路,讓報紙賣得好,金庸才會開始寫武俠小說。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江湖典故。對一個傳統的士大夫而言,這其實是一種很大的妥協和逼不得已。在這種書寫過程裏他經歷過什麼樣的內在調整和心理轉折,局外人無從得知,但當他清楚知道自己勢必要以這幾部武俠小說留名的時候,我推測,他那士大夫的核心價值觀就抬頭了。換句話說在他決定修訂小說的時候,主宰修訂工程的基礎意識並不是「故事必須好看。我要讓故事更好看」,而是「這些小說必須是傳世的經典。它必須有內涵,有價值,有深度。飽含生命的真實。」 結果,新版金庸就變成了大家現在看到的這個樣子。我不怪金庸。那是一個傳統知識份子面對自己價值觀的必然選擇。但那也是一個不了解故事的真實價值、以及故事敘述的真實技術的人作出來的判斷。由於傳統文化對故事的輕視,中國人並不了解,故事的價值並不是在「忠實呈現生命的真實」,而在於「呈顯生命與宇宙可能的真實」。簡單的講,故事必然比人世更美更好,更偉大、更強烈或更深刻。楊過與小龍女的愛情絕不是人世普遍的真實,但它是可能的真實。否則就不會那麼動人。這種可能的真實其實就是一種情操的感染與薰陶,乃至於養成。它所能夠給予我們的絕對不僅只是娛樂,而是遠比正經八百的原典或訓示更廣泛、更生動、更容易吸收也更容易認同的價值結晶。(關於故事在文化中的價值,也是我演講時常談的內容。可以的話也應該找個機會貼出來才對)。上述的命題對很多說故事者、以及聽故事的人來說,也許都有一點陳義過高,不想談的話就先堆到一邊去。但,娛樂也好、感動也好,潛移默化也好,故事最強大的力量與最無與倫比的武器,就是生命性靈中的至真、至善與至美,也就是我方才提到的「可能的真實」(不真不深的愛情故事誰要看?不俠不義的t英雄誰要看?不熱血、不友情、不努力的少年漫畫誰要看?)金庸的改版之所以失敗,另一個重要的理由,就在於他不了解這一點。他以為自己必須寫出人世的真實,卻不明白這種書寫其實已經偏離了故事創作的核心意義。無論文筆有多好,刻畫人物的功力有多強,組織結構有多麼嚴密,只要起始的出發點錯誤,就很難寫出好看的故事。好像成語裏那個南轅北轍的故事一樣。實在是非常可惜的一件事。 早期的金庸跟瓊瑤一樣,都屬於天才型的創作者。憑仗著本能、熱情,以及深厚的國學素養去寫故事,即使以嚴格的故事創作技術加以檢點時會發現許多問題,但我們無法否認他二人令人心折、難以跨越的成績。可是純靠才華與想像力去創作,終有難以為繼之時。瓊瑤的問題我們先不去談它。金庸則如我前面所說,是在士大夫的價值觀底下走偏了方向,使錯了氣力。要說改寫過後的作品不值一觀那當然不是事實,可是對所有的故事愛好者來說,新版金庸所帶來的,也許是一份難言的失落與惆悵吧。 .msgcontent .wsharing ul li { text-indent: 0; } 分享 Facebook Plurk YAHOO! 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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